Chuyang

怀念以前的中文


看冯梦龙《笑史》。写到一女子,写到女子容颜。只用“玉净花明”四字,再无赘言。写女子,自不必写了眉再写眼,写了鬓再写簪的。只这一玉,一花,一净,一明。女子便已如玉的美,如花的好。便已莹莹如月,皎然出矣。好一个玉净花明!读来齿间留香,令人心向往之。


读庾信《小园赋》。读到“一寸二寸之鱼,三竿二竿之竹”,便觉山也朗润,水也清和。

胸间蓄水,心底植竹。遥想,鱼衔花影去,风送竹响来。
读书,喝酒。有风邀风,有月邀月。纵无小园,也已幸甚。


柳宗元《始得西山宴游记》言:到则披草而坐,倾壶而醉;醉则更相枕以卧,卧而梦。
坐,醉,梦,卧。古人便是如此简单。
定不是华屋,定不是华筵,定不是强劝而醉。醉了也定不是去洗浴,定不是去按摩,定不是去歌舞的。
卧则枕草,梦则露白。


可为什么现在的中文里,废话这么多??


古人失恋了说“从此无心爱良夜,任他明月下西楼。”

现在失恋了:家人们,咱就是说今天就是纯纯心肌梗塞一整个EMO住的状态,整一个就是王八退房憋不住了属于是,咱也就是说他非要驾鹤西去撒手人寰咱也没办法纯纯大无语,从今往后姐就是女王的自信大动作了。


咱就是说,属于是,一整个大动作,无语住了,狠狠,整个就是,笑不活了……据说学名唤做“鬼打墙文学”。


文字本质上就是智力的剩余,废话本质上就是思想的懒惰。


现在似乎有一种时尚,就是欣然迎合低龄化、巨婴化的用词和语法。


你看裁员这个词太没人情味,不如就叫毕业;抑郁这个词太低情商了,不如就叫玉玉症;你看火灾消防员太烫嘴,不如就叫蓝朋友吧;企业家这个词太没意思,不如就叫马爸爸。


好像什么事都是过家家,憨态可掬、喜气洋洋。


我总觉得,一些很严肃的地方,一些很沉重的话题,不该被这么戏谑的甜白傻表达,不该把他人的苦难,轻慢成小朋友的调侃打闹。


而语言的低幼、散漫和模仿,也会使得思想的深度、克制和独立,逐渐地远离我们。


这么多年,我们为严将军头,为嵇侍中血。为张睢阳齿,为颜常山舌,语言和思想原本很有力量,原本是那样的铁骨铮铮,荡气回肠。

一篇《滕王阁序》本质上就是一个天才的苦吟,一夜之间,凭空多出十几个成语,让我们知道什么是人杰地灵,萍水相逢。

李白从宫廷到山野,漂泊一生,感慨一生,写了那么多年,我们说亲情才有了天伦之乐,说说爱情有刻骨铭心,说豪迈可以用一掷千金。


我怀念那个贾岛推敲的年代,怀念那个“两句三年得,一吟双泪流”的年代,怀念那个张口“秋分清,秋月明,落叶聚还散,寒鸦栖复惊”的年代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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