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uyang

习凿齿论陈寿 (2)- 惟蜀为略


除了上篇所论的曲笔之失以外,陈寿于《三国志》的第二个弊病在于过于简略,特别是《蜀书》。历代学者对《三国志》叙事“失在于略”几无异词,北宋政治家、思想家、文学家王安石评更是直言不讳地说道:“三国可喜事甚多,悉为陈寿所坏”。


自清代以来,不时有人为陈寿辩护,以为简略正是寿书高明所在,其实不尽然。寿书之简略,有过略之嫌。寿书无“志”、“表”已是严重不足,其记事更多见有事件而无发生时间,有时间亦常是模糊的岁、月,极少精确到日,或者记事前后矛盾、自相抵牾。清李慈铭评论说:“承祚固称良史,然其意务简洁,故裁制有馀,文采不足。当时人物,不减秦汉之际,乃子长《史记》,声色百倍,承祚此书,黯然无华,范蔚宗《后汉书》较为胜矣。”(《越缦堂读书记⋅三国志》)晚近著名史学家翦伯赞则论曰:“陈寿《三国志》字字锤炼,过求简净,若无裴松之的注解,史实几至不明。”(《史料与史学⋅略论中国文献学上的史料》)批评应当说是切中肯綮的。


仅举赵云之死一例。云为蜀汉上将、三国第一流人物,而寿书对云之死期竟语焉不详:《云传》记载其建兴“七年卒”,而建兴六年十一月诸葛亮上《后出师表》已提到了 “丧赵云”等七十馀将,后东吴诸葛恪著论北伐时亦言及“近见家叔父表陈与贼争竞之计”,可证《后表》确然存在。陈寿与其父两代仕于蜀,对赵云之死及亮表即使无亲闻,求证又何难,何至作此错乱记录!


陈寿在《蜀志⋅后主传》评中辩解说:“又国不置史,注记无官,是以行事多遗,灾异靡书。”但就在此《后主传》中,却分明载有“景耀元年,史官言景星见,于是大赦,改年。”故刘知幾在《史通⋅曲笔》篇已诘问之:“案黄气见于秭归,群鸟堕于江水,成都言有景星出,益州言无宰相气,若史官不置,此事从何而书?”清彭孙贻更直指曰:“三国史惟蜀为略,寿归咎亮不设史官,按寿本传为观阁令史,观阁之官即史官也,无史官何以为观阁令史?”(《茗香堂史论》卷一《三国志》)


这里所要特别指出的是,寿书之“失在于略”,在《魏书》虽也有表现,如曹操军国之饶起于枣祗,成于任峻,而祗竟无传,但从总体上看,略莫过于《蜀书》,或如彭孙贻所言,“惟蜀为略”。据今人统计,《三国志》原文总为36.6万字,其中《蜀书》不过5.8万字,仅为《魏书》22万字的四分之一强、《吴书》10.3万字之太半。陈寿曾仕蜀为观阁令史、秘书郎,于故国之史简略如此,怎能不令人叹惋


据宋人笔记,王安石即因不满《三国志》之过略,而有重修三国史之意。如唐庚《三国杂事序》云:“往时欧阳文忠公作《五代史》,王荆公曰:‘五代之事无足采者,此何足烦公。三国可喜事甚多,悉为陈寿所坏,可更为之。’公然其言,竟不暇作也。惜哉!”释惠洪《冷斋夜话》、邵博《闻见后录》、徐度《却扫编》、周密《齐东野语》等也都记录了荆公建议东坡重作三国书而后者“辞不敢当”之事。而朱弁《曲洧旧闻》亦记录:“东坡尝谓刘壮舆曰:‘《三国志》注中好事甚多,道原欲修之而不果,君不可辞也。’壮舆曰:‘端明何不为之?’东坡曰:‘某虽工于语言,也不是当行家。’”欧、王、苏在当时及后世皆极负盛名,其见解如此,亦可见《三国志》之过略,不容置疑。而略莫过于《蜀书》,正是“为陈寿所坏”题中之义。


即以诸葛亮这个家喻户晓的历史人物为例,建兴三年诸葛亮南征,《后主传》的记载是:“三年春三月,丞相亮南征四郡,四郡皆平。”《亮传》的记载是:“三年春,亮率众南征,其秋悉平。”如此而已。而《汉晋春秋》的记载则多达二百馀字,不仅概略地记载了“七纵七擒”、“攻心为上”的战事,而且记述了丞相亮“以夷制夷”、求得夷汉粗安的战略思维。尽管“七纵七擒”被后世诸多读书人所怀疑乃至轻薄,但在唐代大军事家李靖答太宗问时,却实实在在的被作为“正兵”的例证(见佚文第31条“史补”)。


建兴六年诸葛亮北伐前上表即《后出师表》,《三国志》竟阙如,赖《汉晋春秋》得以传世(见佚文第34条)。建兴七年孙权称帝,汉吴约盟,《后主传》只有十五字,《亮传》无交代,而《汉晋春秋》不惜以三百馀字,记载了诸葛亮面对“议者”的反对,从三国关系和汉吴结盟大局出发,分析结盟与绝交的利害,诱导“议者”应权通变,弘思远益,从而实现了遣使“庆权正号”的过程,读之令人心悦诚服(见佚文第34条)。而建兴九年诸葛亮复出祁山,建兴十二年五丈原交兵,《汉晋春秋》的记载皆《三国志》所无,这已如上述。


毋庸讳言,陈寿在《亮传》中确实倾注了对诸葛亮的无限崇敬、景仰之情,但由于各种复杂的原因,《亮传》仍不免有过略之笔,“诸葛公一身事功”并未得到充分展现。“七擒七纵”之故实、“死诸葛走生仲达”之民谚、《后出师表》之名篇等等,皆赖《汉晋春秋》得以流传。东坡所谓“《三国志》注中好事甚多”,在《汉晋春秋》寥寥佚文中已得到了很好体现。


 

评论(2)

热度(17)

  1.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